圖為從雄安郊野公園眺望容東片區(qū)。 　　楊亞文攝

圖為京雄城際鐵路雄安站。 　　雄安新區(qū)宣傳網(wǎng)信局供圖

　　雄安，作為地理概念，特指河北省雄縣、容城縣、安新縣及周邊部分區(qū)域。取“雄安”，寓意深長：雄韜偉略，長治久安。

　　2017年4月1日，一則重大消息正式對外公布——“日前，中共中央、國務(wù)院印發(fā)通知，決定設(shè)立河北雄安新區(qū)�！�

　　一晃，5年過去，雄安新區(qū)建設(shè)如何？懷著好奇，我踏上這片熱土。

　　從北京西站出發(fā)，高鐵一小時到達雄安站。雄安站地上三層、地下二層，造型為“青蓮滴露”，宛如荷葉上的露珠。

　　出站西行，沿津雄高速疾駛。約半小時，出高速口。路南塔吊聳立，是新區(qū)起步區(qū)；路北樓群蜿蜒，由東而西，依次是容東片區(qū)、容城縣城、容西片區(qū)。

　　在雄安，我邂逅這樣一些人。

　　啃了塊硬骨頭

　　李長友生于1971年，正值年富力強。然而，在150人的項目部，他已是“老人”。他的搭檔祁海濤，小他17歲。這支隊伍，平均年齡32歲。

　　長友的項目在容西片區(qū)。容西安置房建設(shè)共10個標段，9個由央企承建。中建七局四公司承建C2標段，長友是項目書記，海濤是項目經(jīng)理。C2標段體量不小，但在10個標段中，卻只是“幺弟”。

　　中標后，四公司調(diào)遣精銳。長友來自華北區(qū)域，海濤來自河南區(qū)域。2020年12月30日，兩撥人馬會師容城。

　　2021年元旦，大家半夜凍醒。天亮才知，容城零下27攝氏度，賓館的空調(diào)外機全被凍壞。

　　2021年1月2日上午，容西片區(qū)安置房開工。四顧兩茫茫，哪處是C2？誰也說不清，只能靠手機定位。寒風如刀，大伙兒凍得直哆嗦，手機也自動關(guān)機。為了標識地塊，大家扛著鐵鍬，在四周刨坑插旗。腳踩在鐵鍬上，剛一使勁，人就摔個嘴啃泥——凍土堅硬，鐵鍬打滑。挖掘機也打怵，一鏟斗下去，機身直哆嗦。好不容易挖開，凍土深達一米。

　　一個多月后，臘月二十九，C2項目部率先建成，第一個亮燈入住。

　　新區(qū)建設(shè)，質(zhì)量為先，加上工期、安全、揚塵、防疫、信訪等指標同步考核。檢查頻次高，設(shè)排名榜。檢查制度嚴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問題，必嚴厲處罰。每家施工單位，均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
　　工期緊迫，長友和海濤“壓力山大”。從打樁到交付，僅18個月，今年6月30日，必須統(tǒng)一交付。這期間，要完成土建、精裝、市政、綠化、道路等工程。每天任務(wù)須當天完成，哪怕延誤半天，也會打亂全局。為了搶工期，他們早上6點起，半夜2點睡，每天只睡4小時，往床上一倒，就鼾聲如雷。

　　綠色、創(chuàng)新、智能，是雄安三大要素。即使施工現(xiàn)場，也初見端倪。在C2項目部，有智慧工地科技展示中心，工人在崗表現(xiàn)、有無安全隱患、車輛人員進出、機械作業(yè)狀況，屏幕上一目了然。塔吊裝載防碰撞系統(tǒng)，吊鉤可視化，駕駛員對著屏幕，就能準確操作。還采用傾斜攝影，配備無人機，每天空中巡查，拍攝視頻、圖片。

　　施工現(xiàn)場人來車往，馬達轟鳴。長友說，容西片區(qū)最多時近10萬人，容東片區(qū)規(guī)模更大，最多時有十四五萬人。

　　安置房主體已完成，室內(nèi)正精裝修。長友帶我走進樣板房�！斑@里所用材料，都是一線品牌。”長友說，“省委、省政府要求很高，連踢腳線與戶內(nèi)門、柜體的面板顏色，也要保持一致。對客廳窗戶、樓梯護欄，都提出了具體要求�！�

　　我很驚訝：“管這么細？”

　　“開始，我也不理解�！遍L友說，“后來，想明白了。雄安新區(qū)建設(shè)，是‘千年大計，國家大事’！”

　　“雄一代”落戶了

　　有時，一念之間的選擇，往往改變?nèi)松�。比如陳傲天�?/p>

　　傲天生于1995年，在武漢長大。上高中時，一天找表哥玩。表哥大專畢業(yè)，學的是測繪。他順口問：“測繪專業(yè)好嗎？”

　　“當然好�！北砀缯f，“將來你也考測繪吧�！�

　　他心里一動：“考哪所學校好？”

　　“武漢大學�！北砀缯f，“那里的測繪專業(yè)，是全國最好的！”

　　他記在心里，高考時，果然填了。

　　進了校門，他直呼幸運：上《測繪學概論》時，居然6位院士共同授課！

　　傲天迷上了測繪，大學畢業(yè)繼續(xù)讀研。

　　2018年底，傲天找工作時，看到一則信息：雄安城市規(guī)劃設(shè)計研究院招人。他第一次知道，在遙遠的北方，有一個雄安新區(qū)。上網(wǎng)一查，覺得不錯，遂投了簡歷。

　　筆試順利通過，他到北京面試。測繪崗位招4人，應聘者數(shù)十。

　　面試還算順利。最后一道題，面試官提問：“在新區(qū)開展‘多測合一’，有什么優(yōu)勢？”

　　“多測合一？”這個陌生名詞，讓他如墜云霧。

　　面試官相視一笑，沒再細問。

　　出了考場，傲天有些泄氣。成績公布后，他名列第五，沒希望了。

　　2019年4月，傲天接到陌生電話，是雄安新區(qū)的，說前面4人中，有一人放棄，他可以遞補。

　　傲天有些惋惜：“很抱歉，我已在武漢簽約了。”

　　對方正欲掛電話，他突然說：“等等！讓我再想想，好嗎？”

　　“可以。”對方說，“不過，你明天得答復我。”

　　放下電話，傲天思量：武漢測繪界人才濟濟，發(fā)展空間有限；雄安是新興城市，大有用武之地。

　　他決定，去雄安！

　　2019年7月，傲天來到雄安，原以為是荒郊野外，到容城一看，比想象中好多了！

　　一張白紙繪藍圖，新區(qū)規(guī)建局舉足輕重，配備多名副局長，均為掛職支援專家。一位副局長分管測繪，相中傲天，帶到身邊，悉心傳教，讓他受益匪淺。

　　無巧不成書。傲天又與“冤家”打照面——在專家指導下，參與編寫新區(qū)“多測合一”的制度標準。

　　傲天在市民服務(wù)中心辦公，這是雄安第一座建筑物。在他眼皮底下，周邊的工地上，每天都帶給他驚喜：雄安，猶如雨后春筍，一天一拔節(jié)，天天在長高！

　　很快，這座創(chuàng)新之城，帶給他更大驚喜：不僅往天上“長”，還往地下“長”，將實現(xiàn)三“城”共存：地上城、地下城、云上城——

　　“地下城”，即地下分4層：淺層空間，包括商業(yè)、娛樂和人行通道；次淺層空間，以市政設(shè)施為主，包括管廊和物流；次深層及深層空間，以保護資源為主。

　　“云上城”，即拓展數(shù)字空間，國土空間的規(guī)、建、管、養(yǎng)、運、維，均實現(xiàn)數(shù)字化、智能化管控。

　　傲天也同生共長，成為一名設(shè)計師。現(xiàn)在，他已是“多測合一”行家，在培訓班上從容講授，為200多人解疑釋惑。

　　“我很慶幸來雄安�！眲e看傲天稚氣未脫，談吐有板有眼，“如果留在武漢，我可能還是個‘菜鳥’。是雄安為我提供平臺、創(chuàng)造機遇，是專家的言傳身教，讓我快速成長、充滿自信！”

　　“下一步有什么規(guī)劃？”我問。

　　“我決定在雄安扎根，戶口已遷來，馬上就落戶。”傲天神情自豪，“我是‘雄一代’呢！”

　　一群癡情漢子

　　第一次扣大罩時，田漢卿絕對想不到，有朝一日，他會研究起白洋淀的漁獵文化。

　　漢卿生于1963年，河北省安新縣圈頭鄉(xiāng)東田莊人。圈頭鄉(xiāng)居白洋淀中心，是純水鄉(xiāng)。漢卿在白洋淀泡大，打小跟著爹捕魚。淀里的漁民，多有家傳絕活，漢卿爹擅扣大罩。

　　高中畢業(yè)后，漢卿棹船，爹扣罩。這天，爹說，你跟我學了這么久，該試試身手了，今天你掌罩吧。

　　早春的白洋淀，淀面霧氣裊繞，淀水清澈見底，卻難覓魚蹤——因水溫低，魚偎窩戀苲，不愛吃食，也不愛游動。漢卿按爹指點，選一處枯萎苲堆，舉起大罩，騰空躍起，猛地往下扣。丈余高的大罩，瞬間沒入水中，只露出罩拐。水面平靜后，泛起一串水泡。漢卿一腳踏在船頭，一腳踩住罩拐，操起三股叉，對準水泡，狠狠扎下，往上一提，哈！一條大鯉魚搖頭擺尾。

　　漢卿連扣幾罩，頭上熱氣騰騰。他脫掉棉衣，掬了一捧淀水，送進嘴里，頓時渾身舒暢——這一幕，深深刻入漢卿腦海，成了他的鄉(xiāng)愁。

　　此后的記憶，漸漸渾濁：先是淀水污染，不敢直飲；之后兩度干涸，淀底能跑車；再通水后，污染漸重，魚蝦漸少。淀區(qū)漁業(yè)衰落，漁民有的赴天津、內(nèi)蒙古、東北打魚，有的倒騰起水產(chǎn)。

　　漢卿去東北捕過魚，到河南開過礦，還辦過印刷廠，后來經(jīng)銷水產(chǎn)品，在縣城安了家。這幾年，經(jīng)過治理，白洋淀水清了，魚多了，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轉(zhuǎn)好。然而，少年那份記憶，始終縈繞于漢卿的心頭。

　　千百年來，白洋淀漁民融南匯北，窮盡技巧，漁具五花八門，漁法種類繁多。這些歷史如果失傳，該多可惜��！漢卿萌生大膽念頭：寫一本書！

　　憑著記憶，他艱難寫了數(shù)十頁，力不從心。光憑自己，恐難遂愿�！皩α�，找石礦去！”

　　石礦姓夏，是他同學，本鄉(xiāng)橋東村人，擔任縣地方志辦公室主任。兩人一拍即合：搶救性發(fā)掘，留住鄉(xiāng)愁！

　　一個籬笆三個樁，兩人又找到趙克琪。老趙年逾花甲，是攝影師，也是水鄉(xiāng)人，欣然加盟。漢卿人脈廣，打前站，石礦和老趙跟進，錄制視頻，拍攝照片，整理文字。

　　一些絕活瀕臨失傳，發(fā)掘殊為不易。漢卿曾對絕活著迷，四處拜師。然而，漁家有傳統(tǒng)：傳子不傳徒，傳媳不傳女。無論他如何虔誠，仍處處碰壁。

　　就在這當口，雄安新區(qū)設(shè)立了，三人勁頭更足，走訪老漁民時，張口閉口雄安。老人們樂了：“這些，雄安新區(qū)用得上？甭磨嘰了，只管問！”

　　漾堤口村的劉永昌，四世放鷹，馴養(yǎng)捕魚，絕技秘不外傳，這回和盤托出。說到關(guān)鍵處，老人連比帶劃，繪聲繪色，直到他們聽懂、錄全。

　　岳父捕黿魚的秘招，一直讓漢卿心心念念。老人早已去世，幸虧傳給仨兒。為得到秘招，漢卿拉著媳婦，多次登門求教。

　　三舅哥面露難色。漢卿拿話激他：“年歲不饒人，我們討教過的老人中，已經(jīng)走了三四個，我們著急��！”

　　漢卿媳婦跟著幫腔：“三哥，漢卿不是偷藝，是搶救性發(fā)掘呀，是為新區(qū)作貢獻呢。眼看要搬出淀區(qū)，您這手藝使不上，荒廢了多可惜！不如記到書里，給后人留個念想�！�

　　三舅哥低頭抽罷悶煙，一跺腳：“我豁出去了！”

　　有些漁法須夜間作業(yè)，拍攝作業(yè)場景時，漢卿棹船，石礦打燈，老趙拍攝。淀里蚊蠓多，晚上燈光一亮，直往口鼻鉆。老趙雙手握相機，騰不出手，任蚊蠓叮咬。

　　為拍攝魚類照片，他們買來大魚缸，飼養(yǎng)30多種魚。缸前掛一帷幕，老趙藏身幕后，通過幕簾孔洞，長時間蹲守，捕捉魚的最佳游姿。

　　春去秋來，他們踏遍白洋淀，訪盡老漁民，篩選漁具漁法，共編入9大類、98種，同時配圖近千張，展現(xiàn)四季捕撈場景，還請人手繪示意圖，多達300幅。

　　2020年6月，《白洋淀漁獵文化》（上、下）問世。

　　我在白洋淀采風時，漢卿和石礦是向?qū)�。陽春三月，大堤滿目蔥綠，傳遞著春的氣息。

　　他倆給我的“見面禮”，便是這兩本書，捧在手里，沉甸甸的。我感慨：“你倆不愧是白洋淀文化的記錄者！”

　　“我們是喝白洋淀水長大的。無論走到哪里，我們的根在白洋淀！”石礦說。

　　漢卿接過話：“雄安新區(qū)建設(shè)，是白洋淀的千年良機。我們是白洋淀巨變的見證者！”

　　一個幸運家庭

　　“俊樓果然住俊樓了，哈哈！”曹德仲打趣。

　　俊樓姓袁，河北省容城縣城關(guān)鎮(zhèn)白塔村人。出生時，家里正蓋新房，磚木結(jié)構(gòu)。娘甚得意：娃就叫俊樓吧！

　　俊樓嫁在大河鎮(zhèn)南文村，丈夫就是德仲。德仲開過小四輪，辦過小作坊，兼顧莊稼活兒，一干半輩子。膝下一對兒女，均已成家，四代同堂，其樂融融。萬般皆知足，唯有一憾事：沒住上樓房。

　　其實，房子早就翻蓋，且是磚混的，可還是平房。每回進城，看到漂亮樓房時，俊樓就挪不動步：“瞧這樓房，多敞亮！”

　　德仲發(fā)窘，拿話搪塞：“嘿嘿，一切都會有的！”

　　“嘁！天上還能掉餡餅？”俊樓撇撇嘴，“真掉了餡餅，也砸不到咱頭上！”

　　雄安新區(qū)設(shè)立后，南文村首批拆遷，采取貨幣補償。老兩口噗嗤笑出聲：“餡餅真砸到咱頭上了！”

　　從拆遷到回遷，過渡期一年，政府發(fā)補貼，村民自行安置。德仲、俊樓進城租房。雖說上了樓，可在人家屋檐下，找不到感覺。

　　聽說回遷到容東片區(qū)，德仲隔三岔五往工地跑，眼看著挖基坑、立塔吊、起高樓，回家后美得不行，如數(shù)家珍，眉飛色舞。

　　回遷時，按戶計，人均可置換50平方米、購買20平方米，購買單價7000元。德仲夫妻加母親，要了兩套房，大的120平方米，小的90平方米，補償款還有剩。兒子一家四口，要了三套房。女兒一家三口，分得兩套。

　　拿到鑰匙那天，德仲一家直奔和諧園。房子在九號樓九層，打開房門，眼前一亮：板樓結(jié)構(gòu)，南北通透，全套精裝修，貼著墻紙，鋪著地板，還有地暖，雙層窗玻璃，鋁合金窗框。

　　“敞亮，敞亮！”俊樓嘴里念念有詞，“我沒做夢吧，德仲？”

　　去年11月，德仲、俊樓搬進新家。我登門時，滿屋都是新的——新沙發(fā)、新茶幾、新餐桌、新冰箱、新電視、新空調(diào)�！昂民R得配好鞍。嘿嘿！”德仲直樂。

　　憑窗遠眺：樓群錯落有致，馬路寬敞通達，水渠波光粼粼，行道樹綠意婆娑。德仲指點著：“這是檔案館，館前面是幼兒園，馬路對面是小學。”

　　孫女上小學四年級，俊樓每天接送。“出門才兩三百米，很方便，什么事兒都不耽誤。”

　　“另外一套房呢？”我問。

　　“在和順園。出租了。”德仲說，“每月2000元，租客在新區(qū)上班�！�

　　“住慣了農(nóng)村，進城習慣嗎？”

　　“環(huán)境這么好，還能不習慣？”德仲眉開眼笑，“你瞧，人在街上走，就像逛公園。每天晚上，我們都要遛一圈，享受享受�！�

　　俊樓的名字，引起我的興趣。德仲來勁了，眉毛上揚：“這名字取得好吧？俊樓果然住俊樓了，哈哈！”

　　“咋樣？”俊樓有幾分得意，“咱娘有遠見吧？”

　　“哪是你娘有遠見？是咱們幸運，趕上中央政策好！”德仲認真糾正，“從平房搬進樓房，從一房變成多房，我們是雄安建設(shè)的受益者！”

　　此刻，陽光明媚，窗外一片生機盎然。

　　雄安的春天來了！

 

　　版式設(shè)計：趙偲汝

　　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2年04月27日 20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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